陈泰宇看了看右手手腕上的表,已经12点整了。
他们会不会不会来?
陈泰宇小心谨慎缓慢地伸出脖子,抬起头,同时用左手按住黑色运动帽,遮盖住他那光坦洁白的脸,向四周观望了一下。还是一如既往的昏黑阴暗,无法分清地上散乱着的铁罐、废纸筐、塑料玩具和大大小小的书本。灰色沾满尘土的铁架子上列满了破碎着的纸片屑和不知何用途的钢丝石砖,偶尔可以看都成形的铁棍躺在冰冷的地面上。一堆堆大硬纸箱相互叠起来,有的甚至叠到5米墙壁顶部。掉下墙皮的灰暗色墙壁,以及模糊到了透不过阳光的窗户。一切都如他刚来时那般寂寞,那般让人发寒。
看样子没有人来。陈泰宇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全身毛孔舒张起来。他忍着麻麻的酸痛感站起来,拍了拍身上沾着的灰尘,跨过零零碎碎的物品,在灰暗之中弯腰曲背,摸索着向前方探去。左脚走了150步,右脚走了151步,他心里暗自数着,一丝侥幸心理从中冒出。这个仓库是陈泰宇经常来的一个废弃仓库,靠近郊区,远离学校和小区,没有商务地带的忙碌感和紧张节奏,这是他以前来这里的一个重要原因。他嘴角微微翘起,这个仓库他闭着眼都能出去,以前总是凭借这个在别人面前沾沾自喜。这一次也多亏了它,他才能躲开那帮疯子的追击。
陈泰宇轻轻踢开地上不起眼的垃圾废物,从中挑选了一个比较有质量感的铁棍,那冷冰冰的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从手臂传到全身。他盯着这个家伙,这可能是他第一千次拿起武器了,也可能是最后一次用它防身。他的整个性命好像都在这个铁棍上面。这让他摇了摇头。
“妈的,看我出去不弄死你们!”陈泰宇用力握紧铁棍,仿佛看到了3天前砸破家门的黑衣人群,“该死的!”
他咬牙切齿,不知何时走到了门前。这是和这个仓库色调搭配着的铁门,深绿色,上面长满了铁锈。陈泰宇握住门把手,心里数着一二三,一下子把门打开。但他并不是猛地推开铁门,而是学着电视剧里间谍开门的场景,把眼睛凑到门缝前观察一下。也如电视剧里的一样,外面一米处站着一个黑色西装的男人,身材魁梧,那是黑衣人的标志,陈泰宇一生都不会记错。那一刻就如同惊天海啸冲进了他的胸膛,一片片流着血的场景漫入他的眼前。
你们这群抢人东西地催命鬼,去死吧!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努力地压制住自己的气息。那是死敌,那是仇人,那是他3天前就发誓要为母亲找个公道的目标!他要狠狠的揍他们一顿,再用刀子慢慢地割下他们的血肉,让风雨吹进他们黏稠着的肺泡、肝脏,他要让他们饱受世界上最残忍的折磨然后痛苦的死去!不,不,这还远远不够,我还要让他们看着他们的家庭一个一个在他们眼前消失,我要让他们最珍贵的东西在眼前破碎掉,我要挖出他们的眼睛、小肠,我要让他们在这个世界消失!哪怕触犯法律!
都给我倒下吧!
铁门咔嚓一下被猛地推开,不牢固的门栓一下子散落在地。陈泰宇狠狠地举起铁棍,双手抓住一角,朝着这位黑衣人的后脑勺猛地一击。毫无意外,这位看上去很魁梧的黑衣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笔直地向前倒下。正午暖洋洋地日光带着丝丝尘埃,洒在陈泰宇的全身,9月的凉风吹起他那单薄的校服。天蓝色的白云、相隔几百米的新建筑,玻璃集中地把光线呈90度角反射到他的眼中。他松开手上的铁棍,肺部剧烈的扩张收缩,铁棍当啷的掉在还未修理的土路上,重获新生的感觉在他的身子和脑海里涌现出来。他也许早该这么做,说不定可以叫上几个同伴来拼一场,那样就不用东躲西藏了!
“滚回老家吧!”他卯足了力气,往黑衣人身上吐了口痰,使劲踢去,“你们这些十恶不赦的人,早该把你们抓住!”
2010年九月21日下午六点。
陈泰宇躲开了整队黑衣人的追捕。他相信这不是追捕,而是追杀。他也相信他不是最后一个,也不是第一个。这群黑衣人训练有素,体格健壮,进门后把他家砸的乱七八糟。陈泰宇母亲跪着哀求,领头的人从腰间掏出一把崭新铮亮的左轮手枪,砰砰两枪,鲜红的血液从桌子下流到了厨房,流入卧室,把地上散乱着的超市购物袋染得异常鲜艳。陈泰宇坚信那是单身母亲刚刚去大润发买的生活用品和他的零食。他依稀的记着母亲临走时脸上挂着的微笑,一天不到就变成了照片上永恒的画面。他冲出去向那人一拳打过去,领头的闷声吃了一拳,狠狠的向陈泰宇肚子踢了一脚。他爬了起来,又被踢倒在坚硬干净刚被拖过的地板上。他又爬了起来,这次被踩在脚下。“让这家伙自生自灭好了,”领头的人这么说道,声音无情阴冷。陈泰宇双手抱住母亲,他不清楚为什么这群人找了一个月收入不到3000的家庭,他只知道他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了家。他哭得两眼发酸,泪水干涸,可他依然想让自己哭出来。昔日的倒影在眼前呈现,他一项一项地数着,他数着生病时母亲在他身旁轻轻拍着他,数着泰山上母亲向他伸出的手,数着他那被母亲洗了又洗的衣服,数着五楼里的旧电脑,他数着从头到尾的一件件小事一件件大事,根本就是胡思乱想中的尘埃。陈泰宇似乎时心脏从身体里丢了出来,内心空空白白,他不知道在这个世界里他还怎么活下去,他恨自己无能为力,恨自己弱小懦弱,恨自己不能起死回生。生平第一次剧烈如岩浆喷发般的情感从他向母亲伸出的手中深深地刻在他的脑海里。泪水终于又一次流了出来,流得那么酸凉。没有预兆,没有道理,没有理由,就这样自由地流出来,流的那么强词夺理,那么无情霸道。他不停地用手臂擦着眼角,在一片模糊之中仿佛看到了母亲给他洗头的场景,母亲用手温柔地抚摸着他的手,他又惊奇又拼命地握住母亲的手,手上却像是摸着金属。整个夜晚头一次那么宁静,一栋栋高楼打开了属于自己的灯光,每一个窗户传来让人羡慕让人陷入沉思的温暖,那是陈泰宇一辈子也未触及的时光!他又靠到了废仓库的墙上,从口袋里摸出母亲和他的合照,一寸寸晨光从巨石上升起照亮了他和母亲的背影,渲染了万里连黏着的飞云。
妈!
你在哪里?
我想你了!
他双眼泛红,呆呆地望着渐渐西沉的夕阳。在这个世界里,光与暗不断交织着,红黄蓝绿奔流倒转。只把他一个人抛下。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许久,陈泰宇将照片小心地折了又折,塞到裤子口袋里。他这才想起来他还是一个学生、
混着海的味道的河风吹向公园里的花花草草,吹着他的脸庞。他的长裤不断飘荡着。他可以把生命作为赌注,与黑衣人拼得你死我活。但他不能死去,他要看到所有的黑衣人再也不能站起来为止。
“去学校吧。”他在右口袋里放下了照片,从左口袋里掏出一元钱。
一束束浅黄色的灯光打在地面上。夕阳落后漠漠的清寒夹杂着来往的车辆,如萤火虫一般来回穿梭在简单平坦的单行道上。陈泰宇向天空上瞄了一眼,一朵朵云彩早已变成深蓝色的旗帜,斜斜地指向遥远的东方。他走完了整齐干净如旧的油柏马路,走到了一个小区和公园之间尚未引起政府设计师的重视的沙石土路。道路一侧的多层楼房照常亮起一团团光芒,在淡淡的夜里就如升起的孔明灯挂在天边。草地里的未被修剪的杂草长到三十厘米长,蟋蟀的叫声从中传出。他拆开买来的湿巾包装,在他的手臂上来回擦拭。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去干嘛了,就算那是瞒不住的。他明白如果被别人知道了他的去所,那将会产生很严重很麻烦的后果。
陈泰宇又看了一眼表,九点五十了。
一道道铃声打乱夜里的寂静和远处踢球的男孩们的欢声笑语。那是他熟悉的铃声,他坚信不疑。城阳一中的铃声向来都是一个调的,从未换过。也是学生们上课吃饭写作业这种单调而简单普通的生活。他低头看了一眼被抹成灰黄色的湿巾,似乎也不好和老师同学们交代,于是他将右手擦干净,把左手指和右手臂的污迹留了一部分下来。在这十公里的归途中,他思考过许多对话方式,琢磨出各种对话的语调和用词。差点忘了,陈泰宇拍了拍自己的脸,“对别人要用平常的语气,不要哭,不要板板正正。”他拉了拉自己的嘴,嘴角勾起一丝笑意,但马上又消失了。他又试了试,最终无奈地摇了摇头。
一中的校门口渐渐地从薄烟中显现出来,城阳一中四个大字用金黄的颜色刻在门口的棕色方形磨光石头上。放学时间到了,门卫操纵着伸缩门打开,把拦截物搬走。家长们将车停在门口车位和两旁不断延伸下去的路边,伫立在一处死死地盯着如潮水拍岸的学生们,并把嘴里叼着的烟头灭掉,然后扔在了地上。陈泰宇的母亲就曾站在那个刻着“宁静致远”的石头下的草地上等他,这片草地如今已是空空荡荡。他不禁眼泪湿润,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而四周的家长和出校门的学生丝毫没有异样,仿佛就......不,是肯定,一个人的母亲存不存在对别人来说根本就无所谓,去了一个家庭地球照样转动。他已经好久没有这么一种感觉了。“天下独醉我一人醒?”他想了想,先让人流如潮水般地走过去,“还是天下独醒就我一人醉?”
父母与学生见面,有的拉起了手,这在陈泰宇看来很幼稚,他曾经嘲笑过不少同学,现在却笑不起来。拥有完整的家真是好啊!他回头望去,还有男同学的父亲拍拍他们的肩膀,而后开动黑色轿车从单行道上离开。他又瞅了一眼手表,快十点了。
他有意识的加快步伐,可下半身不听使唤。他疑惑地重新向后望去,同学和家长们已经喧闹起来,如同铃声一般又使漫漫的长夜划开宁静的氛围,诉说着生活学习上的酸甜苦辣。学生们与父母该笑的笑、该哭的哭,甚至还有男男女女靠在一起,不知是兄妹还是别的关系。也不知道是他们温暖了周围的空气还是温暖了陈泰宇的心,他感到一股股暖流笼罩住自己,于是习惯性地向口袋掏去,原本想着只能掏出无意义的空气来,却掏出了一张不属于自己的五十元钞票。
这是谁的呢?
让我想想。
他眼珠向上望去。
这......是一个......
小孩子......电动车......
职教......
一个个词在他眼前闪来闪去。
他猛地记起。
一个矮小的身影站在城阳五中门口向他挥手。
最近有不少职教里的人抢初中生的钱,而城阳五中离一中比较近。
不能等了!
陈泰宇一下子加大步伐向前迈出。他越过一个个背着书包的学生,越过门口站着巡视的两个门卫和一群主任、副校长,径直向前走去。他不知道何时答应过哪一个初中生,好像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引诱他一般,他仿佛在那些低年级的身子里看到了自己儿时的影子,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像四十多岁的父亲,总是耐不住孩子们的笑脸。作为以前经常打架的不良少年,他知道那帮人手里有什么武器,他自己也有,对此母亲曾严肃地把他叫到一间屋子里仔细谈话,然后他才慢慢开始学习,以六百八十分的成绩考上了城阳区最好地高中。他还知道那时母亲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态度,眼神是那么地认真......母亲!又是母亲!陈泰宇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双手乃至全身忍不住颤抖,他尽力在被树挡着的乒乓球台和教学楼和昏暗的灯光中来回转移目光,让自己平息下来。他不是一个特别爱钻牛角尖的人,但这种感情如缩手反射一般印在了他的每一个细胞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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